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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(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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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本天師昨夜占了一卦,知道此處邪靈出沒,便早早的來了。”

來人山羊胡子,吊梢眼,仙風道骨的一身天師袍加身,手裏持著一方八卦盤,神神叨叨的不知念著什麽咒語。

王起子見果真是跛腳天師,當即迎了上去,顯然是認識的:

“天師,你來了就太好了,果真是邪鬼作祟不成,那還請你速速做法消除,這築堤的事兒耽誤不得哇,八月汛期迫在眉睫,半刻也不能拖延。”

“著急什麽,這個村子戾氣太重,都是一些斷子絕孫的閹戶,怕是曾有落水的小孩,魂靈不散,你要築堤過去他不肯了,要不鎮了他,我敢說,你建一丈,倒掉一丈!”

像是為了應跛腳天師說的話,最外延的堤壩果真“轟”得一聲倒了大半!

碎石土礫翻滾著墜倒了湍急的河流中。

“我記起來了,二狗家有個兒子,五年前本要閹送送宮,他自己不願意,投河死啦,一定是這樣的,天,太可怕啦!”

人群中也不知是誰提了這麽一嘴,眾人發出了嗡嗡的驚詫聲。

王起子聞言,再沒有什麽懷疑的,懇切的看向跛腳天師:

“天師你快出個法子吧,是要殺豬還是殺牛?只要你開口,我全想辦法弄了過來!”

那跛腳天師沈吟不說話,扭著頭四處張望著。

終於,他尋到了人群中的秦深,於是擠眉弄眼的一記眼神拋去,像是再告訴她,自己便是文瑯請過來的那陣東風。

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子,跛腳天師開口道:

“那小孩戾氣太重,生魂又叫水沖去了大半,所以鬼差都發現不了他,沒法引他重新投胎去,所以,我要村子裏祭出十對童男童女來,用他們的生魂祭了鬼娃,領著他去投胎,此局方破!”

王起子睜大了眼睛,當即已拳砸手道:

“好,我知道了,這就是去辦。”

說罷,他扭身看向村長老李頭,催促道:

“你是聾子麽,沒聽見天師說的,快去找十對男童男女來呀,要是堤壩愆期,咱們都得死,你自己想好,是交出孩子來,還是大家一起陪葬!”

“王、王大人,咱們村哪裏有這麽多孩子啊,而且都是爹媽生的,哪家又肯給出來?”

“這就不關我的事了,你若辦不好差事,那筆賠付款自己看著辦,你現在不對村民下狠心,來日他們向你討債的時候,怕是棺材板都給你掀了!”

王起子雙手抱胸,冷冷的丟下話來。

李老頭氣得胸膛起伏,嘴唇發青發紫,囁嚅著顫抖不已。

他勉力抽出旱煙管,想平靜下心情,發現已是不能的了,心口處傳來一陣劇痛,當即嘔攤鮮血,然後昏了過去。

李老頭倒下了,沒有人主持大局。

當然,也有懼怕王起子、渴望拿到賠付款的人,他們主動聯合在一起,打著村長的旗號挨家挨戶搶奪孩子。

但更多的人,他們認清楚了當下的境遇和危機,明白除了反抗再沒有別的活路了。

灘頭村和別村不同,村子裏但凡留下的男孩兒,一定是獨根獨苗,為了傳宗接代,延續香火的,因為如果一家有兩個男孩兒,多半會通過抓鬮,選出送一個閹了去宮裏當太監。

所以王起子要拿孩子們祭魂的事一傳出,村子都炸鍋了!

特別是有孩子的人家,父親拿起了柴刀守在門邊,母親緊緊抱著孩子躲在水缸裏,奮起反抗。

正好這個時候,山子振臂一揮,他打出了要反掉王起子的旗號,籠絡了大部分村民的心,成為了眾村民的頭兒。

他們把孩子集中在西林院子裏,妥善安排,由荊小妹和秦深代為照料茶飯,而男人們則手持械具,跟在山子的身後,沖去堤壩上找王起子算賬去了。

西林院子裏,秦深見庚子換好了衣服,也抄起柴刀跟著要去,便伸手攔住了他,小聲道:

“你別去了,在水裏泡了那麽久,饒是你水性好,也架不住勞累,剩下的事兒交給山子吧——不怕人少,只怕心不齊,現在大家群情激奮,團結在一起了,便不怕扳不倒王起子!”

庚子臉上有些蒼白,握著砍刀的手,也被水泡的發白。

很顯然,堤壩下那些血手印,都是他偷摸著給按上去的。

他尚且還有一點擔憂,便開口道:

“可是……賠付款的事兒?”

秦深冷笑一聲,心中卻是安的。

“災禍不真正落在自己頭上,所有人都是僥幸的,與其靠我這張嘴去說,倒不如叫他們切身感受一些威脅。”

真正性命受迫的時候,銀子倒成了身外之物了。

0122後續

接下來的事兒不需要過多贅言。

村民氣勢如虹,官兵都是欺軟怕硬的慫包軟蛋,他們一看情勢不多,立刻把王起子交了出去——

王起子被暴打一頓,四肢的骨頭都被打折,渾身扭成一團,只剩下半口氣吊著,茍延殘喘。

山子沒有打死他,因為律法對漢民太過嚴苛,毆打朝廷官員致死,恐是連累全村性命的傻事。

他沒有這般做,而是聽了秦深的話請了個訟師,擬好狀紙,把王起子捆起來扭送去了官府。

然後咚咚敲響了鳴冤鼓告狀。

狀告王起子的罪名,是侵占朝廷治河款,偷工減料,敷衍河政,至百姓生死於不顧。

官府受理了,內閣也很快派了新的官員來督辦築堤事宜,但唯獨為田畝賠付款的事兒只字不提,理由也很充分:

朝廷只認田畝交接文書,既然村民都是自願簽下的,那麽默認已經拿到賠償銀了!

村民私底下和王起子簽下的欠款條子,是不被承認和保護的。

但皇恩浩蕩,還是給灘頭村免了一年的田地賦稅,已是格外的恩典照顧了。

這個噩耗傳到灘頭村,躺在病床上的李老頭一口氣上不來,直接踹腿去了。

可他的喪事也沒能好好辦,連早備下的一口薄棺材,也被憤怒的村民砸了個稀巴爛。

夏日炎炎,李老頭的屍體就臭在了屋子裏,惹得蟲蠅亂飛,無一人敢去替他收殮屍身。

村子裏都損失慘重,家裏還有田畝的寥寥無幾。

尤其是山子的娘王嬸,她不僅把家中的山地都賣了,甚至問娘家借了錢去買荒地,現在所有的發財夢,都成了手裏那一疊毫無用處的紙兒。

王嬸成日哭天喊娘,吵著要讓山子去跟官府爭取,定把賠付款要回來。

山子的媳婦蓉娘勸了幾句,還挨了她好幾耳光子打,她嘴裏盡是些謾罵的話——

只說若不是蓉娘爹媽賣女兒,說什麽四好姑娘,開口就要十八吊禮錢,她才不至於財迷了心竅,賣光了家裏的地,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呢!

蓉娘很是委屈,卻不敢跟婆婆頂嘴。

山子雖是男人,但極愛護這位娶來不易的妻子,當即和王氏劃清了界限,提出分家單過。

他搬到了西邊竹林那裏,臨時起了一間茅草屋,跟秦深做起了鄰居。

……

八月汛期將近,堤壩開始重新加固。

村裏人不管男女老幼,都上河沿兒幫忙去了,親自幹活築堤,能叫他們心裏踏實一些。

田地既已經沒有了,那萬不能再叫大水沖壞了堤壩,再把整個村子給搭上去!

大家幹活都十分賣力,一邊沿修高築,一邊還要加固王起子之前修築的河堤,兩班倒的幹活,人人都卯足了力氣。

秦深也願出一份力,她請人盤了個露天大竈臺,和婦人們一起準備每日堤壩上男人們的茶飯。

烈日炎炎,溽暑難忍。

除了飯菜供應,她還自掏腰包,從別村拉來一車車的西瓜去堤上切給大夥兒吃。

即便沒有西瓜,她也會熬煮起綠豆湯來,放在井水裏涼拔一夜,到了晌午休息的時候,再一並拿去河堤上分食。

她的一番慷慨施恩,讓原先還對她有些誤解的村民,漸漸解開心結,感激在心。

說來也慚愧,買完山地後的秦深,其實也是捉襟見肘的。.

一兩日負擔茶飯尚且可以,但是時日久了,她也支撐不住。

本想把秦家宅子抵給玉娘,挪借一些銀子回來應急,可廖氏卻死也不同意,不知是她自己的主意,還是廖梳杏在邊上挑唆的。

好在,秦深窘迫之際,毛氏願意慷慨解囊,拿出自己攢下多年的積蓄,都取來借給她。

秦深知其間冷暖,待毛氏更加不同。

這日,秦深和婦人們備好了茶飯,便用食籃子裝了起來,說笑著,一起給堤壩上幹活的男人們送了過去。

“庚哥兒,先吃飯吧!”

秦深撂下了食籃子,用手搭了個小棚,避著刺目的陽光,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尋到了庚子。

因他水性好,所以被委以重任,負責探勘河底的情況

庚子像泥鰍一般在湍急的河水裏鉆上鉆下,一旦探查好水下堤壩的情況,便不停的給岸上打著手勢。

聽見秦深喚自己,他鉆出了水面,哼哧哼哧往岸邊游去——

上頭自有人接應他,伸手把人拉了上去。

庚子年紀雖小,可這幾月膳食調理,也躥了個頭,長成了個清俊小少年。

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漬,他快步向秦深走了過去,喚道:

“娘,你來啦?”

“恩,快歇歇吧,水裏最是吃力氣的,該餓了吧?”

秦深拉著他到樹蔭下頭,掀開了食籃子的蓋子,捧出一碗碗魚肉飯菜,另拿出一碟喧軟雪白的大饅頭,放到了他的面前。

庚子肚子早就餓了,抓起饅頭就埋頭啃了起來。

秦深笑意淺淺,拔開水囊的木塞子,在小碗裏添上了白水:

“慢點吃,別噎著了——”

只是水碗還沒有遞到庚子的面前,已被飛來一腳踢翻,摔落在汙泥裏頭。

秦深手腕生疼,擡頭怒目而視。

她見前來耍潑的人是王嬸,當即站了起來,一個巴掌甩了過去!

只聽“啪”得一聲,王嬸臉被打偏了過去。

王氏忍了忍,依舊忍不住鼻頭酸澀,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,兩個腿劃拉著,嚎一句,哭一聲,惹得邊上休息吃飯的村民,都挪眼看了過來。

他們見耍潑的是山子的老娘,多少有些尷尬不忍。

現在村長死了,山子因為這件事,已然成了村子裏最有威望的年輕人,他娘這般來文娘子處耍潑鬧事,村民們一時也不知該幫那邊才好。

“都是你個害人的小蹄子,說是要買山地,我這才賣給你的,我現在問你買回來,你倒是不肯了!虧往日我與你娘相厚,你尚且叫我一聲嬸子,現在可好,你還敢打我耳光子,真是沒天理啦——”

秦深揉了揉手腕,低頭看去,見虎口處已淤了出來,可見王氏方才那一腳,也絲毫沒有留情的。

“王嬸你還是省省吧,不提從前就就罷了,既然提了,咱們新賬老賬一並算算?我就問問你,你有什麽臉面,叫我非要把山裏的田地重新還給你?”

秦深用力一揮袖,居高臨下的看著她,走近了一步道:

“是誰挑唆我娘去奪回秦家院子?”

“是誰偷偷撿走了錢氏的蒜頭鐲子,私自賣了錢?”

“是誰當日求我幫著山子拔罐減重,娶回四好姑娘的?”

“又是誰翻臉不認人,狠心要拉我去沈河塘,只為圖謀我的宅院錢財的?”

王嬸叫她刮刺的臉色發白,支吾著說不出話。

她來挪著屁股,一點點往後退去——

0123地主婆

王氏是個紙老虎,向來欺軟怕硬,見風使舵。

碰上秦深這般咄咄逼問,她早就耍不起潑了,只是一味裝可憐,希望能博得鄉鄰的同情。

鼻涕眼淚糊了一臉,她拍著自己的大腿幹嚎道:

“便是我往日對你不住,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,你也不必這般心狠吧,田地都沒了,一分銀子也沒撈到,大家以後靠什麽吃飯吶……你、你還挑唆我兒子跟我分家,我一個婦道人家,該怎麽過活噢!”

她這話兒,也算說到大家的心坎裏去了。

不為別的,只這糊口吃飯的事確實迫在眉睫!

雖然朝廷免了一年賦稅,但大家都是地裏刨食的農漢子,有點手藝活兒、能使力氣的青壯,尚且能去城裏頭尋份活兒幹,年紀大的或是只會種地的,只能望著滿屋子的農具抹眼淚。

現在村裏頭,當屬西林院子的文娘子最心安,她一個人就有山裏三四十畝地,倒是成了個小地主了。

也有當初賣地給她的人,再想問她買回來的,只是她誰也不肯賣,即便加了三成的錢給她,她都一口回絕了。

看起來,確實有些不近人情。

“文娘子,你家也沒個青壯,你二叔也死啦,靠庚哥兒一個人,怎麽打理那三四十畝山地哇,不如還是分出來賣了,你也是賺得呀。”

邊上有婦人幫著王嬸說了句話。

秦深聽了,笑意泠泠,轉眸斜睨了過去:

“好啊,我只照著市價賣了,你們哪家能捧來銀子清賬,我田契當即就給你——親兄弟尚要明算賬,賒賬的一概不賣,當時賤賣的時候一點不心疼,現在又當個寶兒的,我只放了話,你們但凡家裏還有買地的銀子,也不會看上我的山地的。”

秦深說的是實話。

現在灘頭村想著買山地的,多是被王起子坑害慘的,家裏一窮二白,連飯都吃不上了,哪有餘錢按照市價問秦深買回去?

不過是想貼著老臉暫賒著,待日後還轉了再做道理。

且直說了,但凡有這個錢,也不會看上山裏的孬地,一定再借湊些,去買下河沿的水田了。

秦深不願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爛好人,索性放出話來,不賣,誰來都不賣。

婦人被她嗆了回去,訕訕閉上了嘴,心裏還是不服氣的。

這時,卻聽秦深繼續道:

“我雖不賣地,但可以佃給大家,第一年朝廷是免田賦的,我的佃租也免上一年,只當把孬地好好養養,來年好下麥苗,第二年我才收租子——豐年五五,荒年三七,文書一年一簽,不願做了或是自己買地了,大可撩鋤頭走人,絕不強留。”

男人們驚訝不已。

一般地主家不分豐年荒年,都按三七收佃租,地主七成,佃農三成!

而且,朝廷攤派的賦稅都還在佃農的三成裏頭,豐年尚能勉強糊口,到了荒年只有死路一條。

這樣對比來看,秦深開出的條件,可以說屬於仁義善行了!

再說了,一年一簽,隨時都可以走人,不必被綁死在地裏,作死做活看不到盡頭。

大家心裏都有一本明賬,仔細算算就知道,現在去秦深家做佃農,是可行的法子了。

於是,漸漸有人舉手,表明自己願意去當佃農,還想問問細節處,例如農具用誰家的,耕地是否有黃牛借用,秋上要種些什麽肥地等等。

秦深收歸好食籃子,對著他們道:

“等築堤下了工,願意的請來我西林院子吧,簽了文書便可以先選地,農具也可以分一套回去,若遲了只能自己辦置了。”

話音落,已有男人們躍躍欲試,他們彼此目光流轉間,已帶了競爭的審視之意。

傍晚邊,日落西山。

不出所料,西林院子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隊。

來人有些楞頭楞腦,一味盤算著自己要選哪塊地,秋上又要種些什麽;有些活絡了點,還不忘拎了一籃子雞蛋,或者山裏的野菜過來討好,盼著能分塊好田。

秦深坐在院子裏,一戶戶的交接著。

她的桌案上有張自繪的地圖,每家每戶選走的地頭,她都會標識出來——最好的五畝地,她誰也沒給,單單留給了山子和蓉娘。

不過兩個時辰,她手裏那四十畝地盡數佃了出去,成了村子裏有名的地主婆了。

夜深了些,送走了最後一戶佃戶,秦深累得雙腿打顫,正要關院門歇息,只見蓉娘領著兩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過來了。

“文娘子,慢等等——”

“蓉娘,你怎麽來了?他們是?”

秦深把人迎了進來,拉出小板凳,將就著都在院子裏坐了。

兩個少年神色有些畏怕,他們一直偷瞄著秦深,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,但抖動的肩膀還是洩露了他們的內心。

蓉娘嘆了一聲:

“他們兩個是我娘家兄弟,大的這個叫北行,小的這個叫小南,今天把他們帶過來,實在是有事相求,請文娘子一定要幫忙呀。”

秦深不解,只添了杯水給蓉娘,又拿了些甜果子給北行和小南吃。

“你不急,慢慢說就是了,能幫我一定幫。”

聽了這話兒,蓉娘感激道謝,這才把自己的來意都說了出來。

蓉娘本家就在下沿村,離灘頭村並不遠,家裏姓徐,父母都是莊戶人家,她是最大的阿姊,下面還有四個弟弟。

因老娘貪圖金銀,聽說灘頭村碰上了賠付田畝的好事,自是也心癢癢的,不僅把山子家出的十八吊禮錢都拿了出來,還到處挪借,在灘頭村裏買了十幾畝的荒地,請人落鋤開荒,也打著能叫朝廷賠款的算盤。

現下算盤落空,銀子打了水漂,家裏根本沒法過活了,只好起了送男娃進宮的念頭,弄一筆進宮銀子來救急。

聽說灘頭村有個秦一刀,便托了蓉娘來問問看——

拜師的銀錢能否先欠著,先把娃兒閹割送進宮,等拿到了賣身銀子,再給添補上。

聽蓉娘說的誠懇,目含淚光,秦深知道她是真的走投無路了。

蓉娘抹了把淚,輕聲道:

“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,我若有辦法,也決計不想叫他們受這一刀!”

頓了頓,她繼續道:

“我和山子剛分了家出來,只一間茅屋剩下,連糊口的生計也是托娘子幫襯才佃出來的,還要贍養我那個難纏的婆婆,想要幫襯自己娘家根本有心無力……”

秦深撫上她的肩頭,寬慰道:

“一家人齊心,沒有什麽難關過不了,你和山子都年輕,現下窮一點沒事的。拜師不拜師的,我也不看重,只要你們自己決定了便好,只是現下天有點熱,不適合閹割,最好等到九月的時候。”

不過徐家正等銀子用,如果拖到九月再閹,一來二去耽擱下來,家裏怕是真要揭不開鍋了。

這般想著,秦深便叫蓉娘稍坐坐,自己去房中取來了一吊錢,塞進了她手裏:

“我也困難,只有那麽多了,你先拿去貼補娘家吧——恕我多嘴一句,你娘若是不靠譜的,這錢你還得看情況再給吧。”

蓉娘接過錢,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,她顧不得什麽,當即就給秦深跪了下來:

“娘子大恩大德,我記在心裏,這輩子我和山子當牛做馬,也會報答你的!”

“快起來吧,謝我恩德,還來折我的壽幹什麽?”

秦深攙扶了她起來,感懷道:

“我家庚子與他們差不多大,便在一起玩吧,我再分出兩個床鋪出來,你就住在邊上茅屋,平日裏也方便過來照料。”

聽了這話兒,蓉娘還有什麽好說,自是千恩萬謝的應下。

她又拉了北行和小南喊人,給秦深磕頭見禮兒,才算是把這樁子事兒給定下了。

0124中秋

八月汛期很快便到了,河堤落下最後一塊夯石,築堤算是徹底完成了。

秦深和婦人這日特意備好了豐盛的飯菜,提早半個時辰,便到了河堤之上。

幹活的男人們揮汗如雨,遒勁的肌肉,在太陽光的照射下像一塊塊黧黑的鐵疙瘩。

他們喊著整齊的號子,躬身背拽著麻纖繩,把最後一塊夯石歸了位——整條大壩嚴絲合縫,高大堅固,擋住了湍急飛濺的河汛浪花。

大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,所有人臉上都是欣慰之色。

這時候,為首的山子踩著石凳一躍,跳躥到了堤壩的最上頭,大力揮著自己脖間的毛巾,大聲吼道:

“開閘,分流咯——”

十來個青壯得了令,推著大閘邊上的木頭絞盤,一點點把水閘門給升了上去。

激流有了決口處,從閘門處奔湧而出,順著新築的河道分流了出來……

村民們站在大壩邊上,看著自家的良田就這樣被河水吞噬了,心裏滋味百般,眼角處的淚花被陽光一刺,顯得可笑又悲涼。

……

河道另一端的青山崖邊,衛槐君長身玉立,負手眺望著奔騰竄流的分流河道。

玉娘和太簇兩人立在他身後,其餘扈從番子,都遠遠的站在了後面。

“玉娘不明白,如果讓王起子繼續築堤下去,一旦決口,鄭清流首先得吃個蒼蠅下去,來年內閣的分流的提案,司禮監大可以聖意駁回,漕糧愆期依舊,京城糧倉還是在督公的手中——您為何要讓文瑯故意看見那份題本?”

玉娘腰肢輕慢,搖著手中的香扇,向衛槐君投去了疑惑的目光。

“許是本督良心未泯,舍不得灘頭村一幹性命,就那樣死在洪水之下?”

衛槐君薄唇輕啟,說出來的話,連他自己也不信。

“您怕是舍不得……文瑯家的那位小娘子吧?”

玉娘捂嘴嬌笑,身若無骨便要往衛槐君身上靠去——

誰料眼波輕擡,對上了衛槐君冰冷殺伐的眸子,她渾身打了個機靈,知道自己失言了,忙退開幾分,笑意有些訕然,岔開了話兒,後道:

“奴只是為您抱不平,看著鄭清流那張虛偽的小人嘴臉,您也不煩呀~河道疏浚了,漕糧按時抵達京城,他可算是小人得志了。”

衛槐君面上涼薄寡淡,他撥弄著手腕間的一串檀香佛珠,冷聲道:

“不分流尚且有的治,一旦分了,死得更快一些。”

玉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,卻也不敢再問了。

她只拿眼神瞥向太簇,見他一副黑炭木頭模樣,不聞不問的立著,煞是無趣,只自己輕輕哼了一聲,便作罷了。

“今日初幾?”

“回督公,到八月十五了”

衛槐君笑著點了點頭,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。

“中秋了?那該放文瑯回家去了——”

太簇眼底一黯,知道衛槐君的言下之意,便低頭接話道:

“是,屬下這就去安排。”

西林院子。

今日中秋,文瑯應該回歸家來的,沒有辜負他的囑托,開閘分流都一切順遂,秦深便想著好好犒勞一番,做一頓豐盛的中秋團圓飯吃。

吃飯是早定的,傍晚邊,毛氏和殷忠便趕著騾車來了。

他們先去殷老漢家坐了坐,送了些節禮過去,然後便一道過來西林院子,準備幫忙一起操持茶飯。

毛氏喊殷忠把給秦深的節禮搬下了騾車。

大抵是些吃的用的,精致些的便是一只八寶漆盒,上面戳著芙蓉齋的印泥,是現下京城最好糕點鋪買來的甜糕。

“今年中秋可是熱鬧了!文娘子,來,醒好的面放哪裏了,我特意帶了幾個時新的月餅模子,你瞧瞧可新鮮?”

毛氏從懷裏掏出兩個硬模子,攤在手心裏,讓秦深看看。

秦深湊頭一看,見模子是月兔模樣的,便笑道:

“這兔子耳朵可不好藏餡,定是個中看不中吃的,哈哈。”

“你個妮子年歲不大,一點童趣也沒了,我聽說你家新來了兩個孩子,這才起了念頭,臨了還得了你一番取笑!”

“我的好嫂子,是我不好,回頭所有的兔子耳朵都給你吃,算是我賠罪了可好?”

秦深笑意滿眸,殷勤的揉著毛氏的肩,把備好的攀膊拿了出來,各自用上——

“你是個壞心思的!兔子耳朵包不住餡,我還是吃幹餅子尚有些味呢!”

毛氏嗔罵完,自己也笑了。

她用攀膊把袖子縛了起來,搬出醒好的面粉,在院子裏搓揉碾按。

“庚子和小妹呢?文瑯也還沒回來?”

秦深把菜肉拿水沖洗幹凈,放在砧板上噔噔開始切了起來,一邊剁著,一邊回道:

“小妹想喝魚湯,庚哥兒就上小溪邊替她抓去了,文瑯還沒回來,不過今日十五,又是中秋,他應該是回家的……”

聽秦深說的遲疑,毛氏細不可聞的輕嘆一聲:

“難說,宮裏頭主子娘娘們也吃中秋宴,多得需奴才伺候,哪裏管咱們團不團圓的,論我說,你也該早做打算,能得主子恩典,早些逐出宮來那也好啊,你家現在田地多,做甚麽過不了紅火日子?非給人差使做奴才?”

秦深聞言,嘴邊的笑意有些勉強,想起自己和文瑯的未來,她心裏就沒有底氣。

她淡淡點了點頭,勉強打起精神回道:

“是這話,只是太監不像宮女,到了適婚年紀都放出來了,只能邊走邊打算吧。”

她和毛氏正說著話,北行抱著一大盆餡料過來了:

“師傅,料調好了,你看看吧。”

秦深沖他一笑,示意就放邊上,從懷裏摸出幾文錢給他,添言道:

“你和小南去貨棧打些酒來吧,掛賬就成,這錢兒你拿著,小南若想吃點雜拌兒,你給買些回來。”

北行小心收好了銅錢,喊上在後棚餵雞的小南,兩兄弟一起出了院子。

……

毛氏看清了兩個少年的相貌,甚是可惜道:

“長得和蓉娘一般好,性子看著也還乖巧,送進宮真是可惜了!”

秦深深有所感——

北行年長些,性子平和老成,平時也不太做聲,小南活潑好動,是個機靈聰明的,且這兩兄弟各有所長,也各有所好。

北行在家做飯多,無師自通,有著極好的廚藝,且一條舌頭能嘗百味,他吃過的東西,自己稍加研究,也能一模一樣的做出來。

而小南更讓秦深驚訝,他還未開蒙,卻已識得許多字,會背四書經史,問他緣由,他只說小時候跟著爹媽去過城裏賣菜,在學堂窗外趴過幾次,就都學會了。

所以她這幾日有了個打算——

荊禾從她地方學了拔罐的手藝,這兩個她也想培養一下,至少讓他們進宮能更快的出頭。

如何培養,她心裏也已有計較。

0125溫存

庚子是和文瑯一起回來的。

庚哥兒難掩眸中欣喜,他第一個躥進了院子,對著秦深拔聲喊道:

“娘,爹回來了!”

秦深聞言,手裏還握著鍋鏟子,快步從竈房裏走了出來。

只見文瑯一身天青色宮監直裰,黑色夾鞋被水漬打濕了,他手裏提著魚簍子,裏頭巴掌寬的溪坑魚還活蹦亂跳的。

眉目清朗,溫潤淺笑,他的那雙眼睛裏,滿滿都是她的身影。

“回來了?”

她抑住了心裏的情愫和多日委屈辛苦,太多想訴的話兒到了嘴邊,卻只有溫柔平和的一句家常話。

“恩,回來了。”

“馬上吃飯了,你洗個手,換身衣服罷。”

“好。”

文瑯幫著把魚簍子提進了竈房,在水缸裏打起水,掬著洗了把臉。

攤開掌心,掌紋之間還依稀殘留著血痕。

他眸子一暗,迅速回頭看了一眼秦深,見她嘴角抿著笑意,一邊絮叨著家常,一邊揮著鍋鏟子炒菜,並沒有回頭看他。

文瑯輕嘆了一聲,迅速洗掉了掌心、指間那些凝結的血跡。

他擦幹了手中水漬,上前輕攬住了人——

“今日食什麽?”

秦深臉一紅,左右一顧,見竈房中只有她和文瑯兩個人。

他昆山玉擲的聲音,就那般低沈縈繞在耳邊。

腰際是他不輕不重,輕攬著的手,似乎隔著衣服布料,她便能感覺到他掌心熨帖的溫度。

“等我炒出這蓮花白,再煮一鍋玩月羹就齊全了。外頭已有魚有肉,毛嫂子還帶了玉兔的模子,所以呀,今日咱們食的月餅,都是兔子模樣的——我心想,一定是中看不中吃的。”

言罷,她自己先笑了起來。

文瑯留戀她的笑容,偏頭看去,只覺自己百般困苦都值得一換。

伸手,輕點了點她的鼻子,輕笑道:

“往日一個細面卷子還要推來讓去,現下不至年關,便已大魚大肉起來,我這三兩例銀,如今在你這地主婆面前,恐是不夠看了的。”

秦深嗔笑著,瞥去了一眼,手心朝上問他討要這個月的生活費:

“誰嫌銀子少——快拿來!”

“是,遵命。”

文瑯無奈笑著,只低頭從袖口子掏出一只錢袋,交代秦深的手裏。

秦深接過錢袋,就這只已經用的舊了,邊角都開了線,上頭的繡花樣也模糊不清了,而且……不知是哪個姑娘送的,從前不覺得,現在看來只覺得紮眼的很。

連著錢袋一起收了起來,她撇撇嘴道:

“這只錢袋舊了,扔了便是了,我再弄了一個新的給你用。”

文瑯有些好笑道:

“你做?”

“怎麽?你嫌我呀?是……我繡活兒是不怎麽好,繡出來的鴛鴦也像肥鴨子,但是——嘖,那你要不要的?”

話說到後來,秦深下巴一揚,大有一種‘我就是無賴’的模樣。

文瑯笑聲如竹林風過,寵溺拂面,讓她心動不已。

他伸手又在她的額頭上點了點,目光逡巡,眸中笑意更甚。

秦深這才覺得怪怪的,好似鼻尖能嗅到面粉的味道?她擡起手背,揩了揩鼻尖,但見手背上多了一層薄薄的二羅面兒,便知是文瑯搞的鬼!

“好啊,你敢——”

文瑯話不多說,並著劍指,又在她朱唇上飛快的抹過,這才笑言道:

“你方才瞪眼撅嘴,白乎乎的,不知有多好笑。”

“文瑯!”

秦深又羞又氣,想著自己方才滿臉面粉的嬌嗔模樣,便想尋個地縫鉆進去。

她找到了文瑯藏在背後的面粉團,抓了一把,就要往他臉上報覆而去,只是文瑯身形靈活,叫她連半片衣角都碰不到。

兩個人在竈房裏玩鬧了半日,秦深實在心疼那些二羅面,便氣呼呼的停了手,放出了狠話:

“你、今日就睡地上吧!”

“那錢袋是我買的,不是別人送的。”

文瑯上前一步,無奈將人擁在了懷中,感受她因氣喘籲籲,而不斷起伏的身子,他心中漣漪不止。

但見秦深朱唇上,還沾染著些頑皮的粉面兒,可自己已無手去替她擦拭幹凈——

文瑯心念一動,便低下頭,輕吻上了她的唇。

秦深渾身一震,立刻覺得腳踩在了棉花上,呼吸驀得更加急促起來。

感受到他輾轉試探,卻遲遲沒有更進一步,她雙唇輕顫著,緊緊閉上了眼睛。

一聲輕笑聲傳來,她睜開眼,對上了他捉弄的眸光,當即面色飛霞,羞憤著要掙紮離開。

“等一下。”

文瑯貼著她的唇,輕聲言道,然後一點點吻掉了她唇上的粉面。

他描繪著她的唇形,下一刻,便要撬開她的牙關,勾纏上那柔軟的舌尖——

“秦深啊,你那菜、哎喲——”

毛氏大大咧咧的沖了進來,沒想到是這副場面,當即捂了眼睛,背身過去。

嘴角止不住的笑,她哈哈離開了竈房,走的時候,還很好心的帶上了門,就是庚子要來裏頭也被毛氏阻止了。

秦深哪裏還親的下去,臉上燙的可以現攤雞蛋了!

她從文瑯懷裏掙了出來,再看鍋裏的蓮花白,已成了黑乎乎的一團渣,心裏頓生無奈之感。

文瑯怎麽也是個廚房殺手哇?

咦,她為什麽要用一個也?

這個時候,她居然想到了衛槐君!

不由覺得惡寒一陣,她搓了搓手臂,呵令自己不準胡思亂想。

推搡著文瑯先出去,秦深用冷水洗了把臉,微涼的手心,捂了捂發燙的臉頰,好不容把自己翻騰的心緒平靜了下來。

她晃了晃腦袋,重新切菜下鍋,奮力為中秋飯努力著。

蔬菜齊全後,她另做了碗玩月羹,是添了桂圓、蓮子、藕粉的甜羹,加之天熱,除了男人以為,大家也不願飲燥熱的酒,她便自制了些清亮飲料。

用綠豆磨後制成的甘豆湯,還有小妹喜歡飲的酸甜鹵梅水,今日她還多備了一份姜蜜水特意想叫文瑯嘗嘗的。

準備好了所有飯菜,秦深開了竈房的門,笑著端了到了院子裏。

院中的桌子已是早擺好的,原來一張四方小桌,現在加了一張圓臺面兒上去,剛好能叫大家多坐下。

毛氏已分好了碗筷,見著秦深出來,自是不忘調笑挪榆:

“我還以為你要在裏面躲到明個早上呢!”

秦深臉一紅,沒得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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